来到大门口外面,街上空空荡荡的,靠在墙上的大花圈被小风吹得哗啦啦作响。
黑娃用手在地上画了半个圆圈,缺口位置冲着不远处的路口,嘴里念叨一通后把纸钱放到半圆里烧了起来。
纸钱烧得很旺,火焰卷着纸灰在空中乱飞,突然背后一股阴森森的冷风吹了过来,卷着漫天纸灰打着旋吹向了不远处的路口。
我猛地回头瞧,婚房两侧六个纸人提着的小白灯笼正随风乱摆,同时余光还瞧见棚子最角落的桌子边坐着一个人。
那个人坐在黑影里,好像正在吃给死人准备的饭。
我一把抓住黑娃的胳膊,说:“黑娃,你看那个人!”
黑娃不明所以,问:“什么人?”
“那个,你看!”
我指给黑娃瞧,黑娃眯着眼,问:“哪呢?”
他看不见?
“就是那个,在那张桌……”
话没说完,那个人忽悠一下不见了。
这一幕惊得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见我一脸紧张,黑娃先是有些诧异,但很快又安慰说:“不用紧张,晚上办阴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很正常。”
黑娃用木棍挑着烧纸,说:“拿吧,拿吧,能拿多少就拿多少……”
当把最后一叠纸钱也扔进火堆里后,黑娃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纸灰,看着前方的路口说:“那天晚上大黑蛇是怎么死的?”
我故作惊讶:“不是你弄死的吗?”
黑娃笑着说:“对,对,是我弄死的。”他拍拍我的肩膀,说:“等你舅舅的事办完了,你去找我一趟,多年未见,咱们哥俩好好叙叙旧。”
我爽快地说:“行,你在哪儿住?”
“之前的老宅子。回去守灵吧,四点十分出殡。”
回到灵棚,灵棚里只有我哥一个人在,我问怎么就他自己,我哥说姥爷正在开家庭会议,让我也去听听。
我懒得搭理他,拨了拨长明灯,裹紧孝服坐下靠在了柱子上,打了个哈欠就闭上了眼。
就在似睡非睡的时候,我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奇怪的声音,睁开眼睛一瞧,发现自己居然置身在一间婚房里。
婚房墙上被挂满了红色的绸布,看上去整个房间都红彤彤的。
这……
我又做梦了?
一定是,一定是!
“儿子。”
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,我转身就看到了舅舅和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。
舅舅和年轻女子穿着古代结婚的衣服,舅舅满脸笑容,但女子却一脸的哀怨。
“舅舅。”我失声说。
舅舅笑着:“怎么还叫舅舅,应该叫爸。这是你妈,快给你妈磕头。”
我不想下跪磕头认妈,可在梦中根本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,咕咚我就跪在了地上,舅舅喜笑颜开把我搀扶起来,拉着我的手说:“真是我的好儿子。以后逢年过节,多回来看看我和你妈,咱们老孙家就你一根独苗。”
说着舅舅伸手摸我的肚子,高兴地说:“斑鸠不吃麻籽,好好好。”
斑鸠不吃麻籽是一句歇后语,意思是肚里有货。
女子冷声说:“哼,别高兴得太早,就怕他担不起这么大的福气。”
“怎么担不起,咱们儿子命硬得很。”
我着急地问:“舅舅,你是不是说我肚子里有东西?我肚子里的东西是什么?”
“你怎么还叫舅舅呀,应该叫……”
就在这时,忽悠一下脑壳突然传来了钻心的疼痛感,然后我就从梦中醒了过来。
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躺在地上,脑袋下面有半截砖头,而我哥则正幸灾乐祸的看着我笑。
我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爬起来,四下回顾,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两口棺材上,然后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。
刚才的梦比之前任何与舅舅有关的梦都真实!
我一直坚信,每个梦的背后都有着一定的含义,或者警示作用,那刚才的梦含义是什么?
这时出殡的吉时到了,黑娃和大总理带着十几个人来到了灵堂,在黑娃的安排下,我一手打着引魂幡,一手抱着舅舅的遗像,站在队伍最前面。
大总理递给我了一个瓦盆,让我使劲摔。
摔盆是民间葬礼中的重要风俗,有着极其深刻复杂的意义,一般是情况下摔盆是孝道的体现,是对孝子身份的确认,寓意着“碎碎”平安。
但要往深里讲,摔盆这件事也是给活着的人作安排,只有摔盆的人才是家族继承人,财产的继承人。
所以由谁来摔盆有很多规矩,是绝对不能乱来的,比如举个简单例子,将来我姥爷如果去世了,家里没有男丁,即便有上门女婿,上门女婿也没有摔盆的资格,只能由我小姨来摔盆。
现在我过继到了孙家,又是长子长孙,所以这个盆只能我来摔。
随着大总理的吆喝,我把瓦盆举过头顶,狠狠地摔在了地上,伴随着一声脆响瓦盆被摔得四分五裂。
黑娃开始布置路祭,等路祭结束,随着大总理“前后起,着肩就走”的一声令下,两口棺材被四平八稳地抬了起来。
“出丧,上路……”大总理拉着长声说。
出殡的队伍开始前行,在寂静的深夜里,人们心平气和,一步不抢步,一步不慢行,没有人说话,也没有人哭,只能听到人们碎步缓行窸窣的脚步声。
队伍出了村口,送殡的女眷们原路返回,队伍的脚步也加快了一些。
大约走了二十来分钟,前方田地里出现了光点,那里就是姥爷家的祖坟了。
到了坟地,我只看到了一个坟坑,从帮工对话中得知两口棺材要合葬。
在合葬的坟坑后面有十来个或大或小野草茂盛的坟头,舅舅的婚房和六个提小白灯笼的纸人就摆在十来个坟头中间。
掐着时间点等到吉时,两口棺材按照男左女右被并列缓缓放入坟坑,在这个过程中,我还得站在坟坑边上尴尬的,不停地嘱咐死者:“爸小心,妈别怕……”
摆好棺位,黑娃又让我下到坑里,用一双筷子横放两个棺材中间,上面在搭一块红布,寓意让他们夫妻通过这个“桥”可以自由来往。
布置妥当我爬出坟坑,大总理递给我把铁锹,让我分别在棺材头,棺材腰,棺材尾填一掀土。
然后帮工们开始填土,在填土埋坟的时候,有人就把舅舅的婚房和纸人等物在坟地里点着了。
大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,把正片坟地照得通亮。
按部就班的把下葬过程走完,已经是早上六点多了,东边也泛起了鱼白。
大总理招呼帮工往回走,坟地里只剩下了我和黑娃,因为我还有最后一项仪式:儿子给爹妈上香敬酒。
我恭敬的点上三炷香,围着坟头浇了半瓶白酒,又倒满两个酒杯放在了墓碑前。
“我去烧个纸,然后咱们就可以回家。”黑娃说完,就拿起几包鞭炮往地头走去。
看着黑娃离开的背影,我坐在地上心情复杂的点上支烟抽了起来。
滋儿……
突然耳边传来异响,我一扭头就瞧见舅舅正坐在自己身旁喝酒。